“规范”英文的二文之见

网传葛老挑出了《简明牛津词典》（The Concise Oxford Dictionary of Current Enlgish）不少错误，然后写信给词典主编Fowler（按照字母顺序编撰用法词典的第一人），Fowler回信表示钦佩，葛老从此“封神”。其实这应该是误传。从Fowler回信的内容来看，真实的情形是，Fowler先后编写了两本颇具影响的用法词典--1906年出版的The King's English 和 1926年出版的A Dictionary of Modern English Usage（Fowler“封神”之作）。葛老仔细研读之后，发现KE的很多描述，MEU并没有遵从，所以给Fowler写信。而Fowler在回信中，除了对葛老的英文水平大表赞赏外，也明确指出：

1）KE较MEU早二十年写就，如果二者所言相悖，应取后一本（指MEU）；

2）因为二十载光阴，人的看法不可能不变，后来的看法（MEU）更会是深思熟虑所得；

3）MEU部分说法，只是提议，并未得到普遍认同；

从Fowler的回信来看，葛老刚开始可能也犯了个“错误”，就是“错误地”认为英文的用法标准是唯一的，是不变的，所以才会对MEU没有采用KE的一些说法表示质疑。Fowler也“委婉”地予以提醒--后出的当然比先出的更“标准”。这就是时效性问题——时间久了，连惯用法权威的习惯都会改变，何况普通人士？

葛老的用法词典，历时六载于1942年出版，等于一出版，词典上的很多用法已经“落后”于时代6年，现在是2021年，距1936年已有85年之久，英国惯用法权威Fowler经过20年，想法都会有变化，这四倍于20年的惯用法还被很多网友和专家作为权威“套用”，这...... 当我们在“引经据典”的时候，是不是应该先看看我们所依仗的那本经典，其所处的年代？当看到年代距今比较久远的时候，是不是就不那么“底气”足了？

即使要“引经据典”，除了有比如应试等特殊用途外，是不是应该引用最新的数据呢？比如前几天本站有网友询问take action和take actions的区别

https://www.cpsenglish.com/question/47783

也有网友和老师引用牛津、朗文等“权威”词典。但是，如果你去查牛津最新的字典网站，那么无论是选择UK Dictionary，还是US Dictionary，还是English Grammar等分类，你输入take actions，只能得到 take action这个词条，这说明什么？如果你再到韦氏字典的官网，输入take actions，得到的结果更干脆：本词典无此词条。

其实，英语用法（usage）这个概念可以追溯到十七、十八世纪之交，也是众多文学大咖努力“标准化”英语的尝试阶段。但不要忘了，有赞同，必有反对。有“用法”的出现，必有“用法批评”（usage criticism），二者之间的“辩论”可以说和语言本身一样古老。所以，英语一开始就不是一种“精准”的、有着唯一使用标准的语言，只是用得多--常见和用得少--罕见的区别。与此同时，随着社会发展，常见和罕见也会出现互换的情况。

自亨利五世采用英语为官方语言开始，社会才开始关注英语所谓的标准用法。十六世纪英语教科书问世，十七世纪第一部英语词典出版，虽然激发了对于英语用法的进一步讨论，但直到20世纪初，才出现现代意义上的英语用法词典，例如Thomas R.Lounsbury 的 The Standard of Usage in English，Sterling A. Leonard的 The Doctrine of Correctness in English 1700-1800等等。

所以，进入二十世纪初，英语正式进入规定主义横行的年代，语法教学也深受其影响，英语学习者希望过遵循“权威”制定的语法规则来生成正确的英语。这种市场需求，造成用法词典出版的井喷现象。在英式英语用法词典的出版方面，牛津大学出版社成了当仁不让的开路先锋。值得注意的是，美式英语地位的确定争辩过程比较复杂。美国内战后，美国大众对于美语也缺乏自信，所以十九世纪后半叶开始，美式英语用法手册常把美语标记为“误用”，直至20世纪初，美国众多美式英语用法词典的出现，美语在全球的广为流行，很少有人再把美语归类于“误用”了，至少表面如此（因为很多英国人认为Americans don't speak English），这又是一个“误用、滥用”翻身做“主人”的现象。

凡哥学英语的年代，没有什么MP3、MP4，都是用“随身听”，英文叫walkman。但，英文中并没有这个字，它是日本人造出来的。虽然是“日本造”，但是日本的电子产品质量确实太好，行销全球，所以英美母语人士不会认为walkman是个错误的单词。存在即是合理，只要使用者众多。这和我们的“世上本无路，走的人多了，也就有了路”简直有异曲同工之妙。

遗憾的是，我们现在部分专家学者，思维仍然停留在二十世纪初规定主义横行的年代，言必称“权威”，英文也一定要从“权威”制定的语法规则来造句。殊不知，社会在进步，时代早就变了：据不完全文献检索，进入二十一世纪后，再无一部新编的用法词典问世，哪怕是所谓的修订版，增益版也寥寥无几（大陆的情况可能要排除）。受“看不见的手”掌控的市场，是最有说服力的，市场有需求，厂商才会生产。如果你发现市场某种产品不见了，肯定是因为市场不需要了而被淘汰。所以有学者断言：二十一世纪将是英语用法词典终结的时代。这个观点可能还有待更长一段时间的验证，但是他们的理由，凡哥是200%的赞同：取而代之的将是更加科学的语言精神，更加开放的语言态度和更加包容的文化融合。

如果说中学老师有升学率的压力，有应试的要求，需要因循守旧，萧规曹随的话，那么大学老师，思维更应该与时俱进，紧随时代脉搏才对，否则，哪怕履历上，姓名后面列一长串的英联邦国家名字，只怕也是“洋装虽然穿在身，我心依然是中国心”。教英语好，学英语也罢，少强调点所谓“权威”“规范”（因为权威、规范都是相对，也会随时间而改变的），多接触点鲜活的，贴近时代的语言才是优选。就以葛老为例，“他的‘阅读’，真是‘不求甚解’，全不管内容，只看句型和用法。每当发现文章中有新的短语和用法，并出现两次以上，他就会像发现新的行星一样兴奋，认真记录下来。因此，他的英文有时会比英美人还时尚，而这日积月累的记录，就是一部新英文词典的坚实基础。”

敲黑板，划重点了。葛老“全不管内容，只看句型和用法”，那个年代，什么油管、微博、脸书、推特等社交媒体统统都没有，如果有的话，葛老绝对不会排斥，更不会在乎文体，因为他“全不管内容，只看句型和用法”。这其实也是葛老对语言的输入持包容和开放的态度，为葛老的惯用法权威地位奠定了坚实的基础。至于“出现两次以上，他就会像发现新的行星一样兴奋，认真记录下来”这个具体的次数--两次，仅供参考，至少它说明，使用者多了，也就成为了标准。我想，相比葛老的惯用法词典，葛老对语言学习的态度，经历，更值得我们学习借鉴。语言，毕竟是用来交流的。

that引导定语从句既能指人又能指物；

which引导非限定性定语从句，可以指代前面的名词，也可以指代前面那整句话；

以上两条应该是很多学习者熟悉的权威规则之一吧？可是在GMAT考试（就读英美商学院要通过的考试）中：

that引导定语从句只能指物；

which引导非限定性定语从句，只能指代前面的名词。

有趣吧？虽然说“谁的地盘谁做主”，但我们更应该关注它背后的理由：

1）因为that即可指人又可指物的话，容易混淆，产生歧义或困惑，所以GMAT语法中，指人只能用who/whom；

2）因为which即可指代前面名词，又可指代前面整句话的话，容易混淆，产生歧义或困惑，所以GMAT语法中，which只能指代前面的名词，不能指代前面的整句话。

由此可见，老外的思维其实很简单：语言就是用来交流的，语法只不过是达成这一目的的工具。如果违背交流的目的，对交流造成阻碍，那么再权威的条条框框，也都弃之不用。这，才是我们学习者，教学者应该有的态度。所以，学英文不要过于“挑食”，这样才能做到见怪不怪，其怪自败，不会大惊小怪......你只要牢牢记住：只要是受过良好的教育的母语人士，其遣词造句，都值得你模仿。

附一：H. W. Fowler一九三三年十一月二十四日给葛传椝先生的回信，收入葛先生上世纪三十年代选注的Present-Day English Prose (Book One)一书。该信不长，全文如下：

24 Nov., 1933

Dear Sir,

I find no difficulty in believing that you will attain, if you have not already attained, your ambition of writing English as no other Chinese can; for your letter is in faultless English, and, long as it is, nowhere betrays, as nearly all foreigners’ letters do by some trifling lapse in idiom, that its writer is not an Englishman. I receive many letters in English from foreigners, but do not remember ever having had occasion to say this before. If this statement can serve you in any way, you are free to make use of it.

Your comments upon points in The King’s English are all acute and pertinent, and I am greatly accepting the corrections of misprints and wrong references that are among them. The wrong references are due to the change of paging for the third edition; I corrected many such, but some escaped me.

I have read all your criticisms with care, and find that I should be ready to defend what we wrote in all, or nearly all, cases; but I regret that, owing to pressure of work, old age (75), and failing eye-sight, I cannot comply with your request for explanations, or argument – except for one or two general remarks. Many of your criticisms turn on the fact that advice given in M.E.U. (Mr., any one, &c, with comma after one preceding noun, to-morrow, &c.) is not acted upon in the K.E. Well, K.E. was written some 20 years earlier, and M.E.U represents my later views and is to be taken as superseding the earlier book where the two books differ; it was hardly possible to bring K.E. into conformity on points where what is laid down in M.E.U. is merely advisory and suggests reforms that are still far from general acceptance. It is not to be expected that views should undergo no change in 20 years, but only that the later ones should be the result of careful consideration. But your remarks show the care with which you have read the two books, and I accept the compliment with much pleasure.

Yours very truly

H. W. Fowler

附二：Fowler一生只写过这一封信给葛传椝先生。葛先生用英语为Present-Day English Prose (Book One)一书写了一篇“Introduction”（“导言”），其中谈到这一封信：

I wrote to him early in October, 1933 and received his reply of November 24 of the same year on January 6, 1934; I wrote again some days later, only to learn from his brother A(rther)J(ohn) that he had died on December 26, 1933 and that his letter to me must have been among the last things that he wrote. I am in possession of four volumes of Tennyson sent by A. J. in memory of his late brother; these were one of his school prizes at Rugby.

发表于 2021-01-28 15: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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